Thanatos

APH菊厨英厨枢轴厨岛国领|博爱无节操无洁癖本命随便拆逆
热爱各种主机游戏
无论在哪都是本命冷门的通吃博爱,我的心不允许我只爱一个!

天上的爱与人间的爱(上)

*一篇欢脱逗比风的星露谷吐槽文

*主Seb和Abby与农场主的CP,其实本质CP是all农场主all!

*农场主的名字和性别全部自由心证~


    

(下被屏蔽了,死也不让发,申请解屏多次未果Orz……凹三上有发,同名,有缘的小伙伴墙外见吧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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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缆绳被抛向海里,木质的码头上一片沉寂,大雨和海浪翻出的水珠一同溅在裸露的肌肤上。风卷动灰色的云层黑压压盖住了整片天空,倒不由得冷了几分。浓密的乌云透不出一丝光线,唯有这稍显不和谐的美人鱼吊坠,散发出幽幽蓝光。


  “我接受!那么,我会安排好一切,三天以后,我们……”


  不……等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来着?



  我刚刚搬到鹈鹕镇上的那天,完全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个地方叫做鹈鹕镇,而不叫星露谷,它就像一段编码一样直接被输入我的脑海之中。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这些小细节也无关紧要。面对杂草丛生的牧场,我早就没有精力想那么多了。我逃离了都市的996,没想到在这里等着我的却是627。耗费几天开荒之后,我决定到镇上走走,认识一些新的人,完成那个在我脑海里盘旋的,与28个人打招呼的任务。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了海莉,那是我来星露谷的第一个春天,浮云朵朵,风和日丽,蓝色的鸡——等等,为什么会有蓝色的鸡——披着斑驳树影四处啄食落花。当时景致虽好,生活却艰辛。锄地和浇水就能每天使我精力憔悴,一晃神儿早已耗费整个上午,除了防风草外,我一无所有。被所有人拒之门外,只好在外面等着,脑内的编码飞速运转,离28人的目标遥遥无期。


  海莉在那个春日的午后走了出来,她就站在那里,暖风拂拂,卷起她金色的秀发,好似要滴落下来一滴甜美的笑容似的。我试图和镇上每个人搞好关系,但换来的总是对方迷惑或嫌弃的表情。直到艾利欧特收下我从海边捡来的一只蛤后露出了和善的微笑,我才稍稍得以宽慰,以至于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对艾利欧特有种若隐若现的好感。后来才知道,那不过是他礼貌的示意,他最喜欢的是鸭毛啦石榴啦,还有龙虾这种我当初绝对搞不到的东西。实际上,起初我最有好感的艾利欧特和莉亚,都是在很久之后才和我慢慢相熟起来的。我把这原因归结为,他们住的太远,而早期我体力不够,也没有自动洒水器,跑都来不及。


  那时的海莉总对我送出的礼物摆出一副嗤之以鼻的表情,我觉得她像个公主病大小姐,而现在我断然不会这么想。海莉竟是这里最单纯普通的小甜心,初次认识她的那天,我从未想过她某天会用这仿佛戴了滑雪镜又被晒伤一般——哦不,更可能是口罩——的表情看着我。在春天的第十四天,我心心念念着海莉的生日,将路边捡到的一朵黄水仙送给了她,终于换来了她的一丝笑容。那之后我们的关系有了飞跃的进展,却还是没能在花舞节上同她共舞一曲。随着花舞节的音乐响起,我只有在一旁看着那6个身着白色纱裙的女孩在草地上旋转跳跃,随即只得独自仰望迷离的天空,闻着花草的清香,听着旁边流水缓缓歌唱。那一幕深刻在我的脑海。我必须承认,直到现在,我仍旧对海莉有些挥之不去的执念。


  那个花舞节过后,夏天伊始,我才慢慢融入了鹈鹕镇。我的生活逐渐稳定下来,攒钱盖出了第一个鸡舍,靠着每天一个鸡蛋慢慢和山姆与亚历克斯成为了朋友。错过了春天谢恩的生日,夏日中的我们竟然因为辣椒熟稔了起来。我本像是一个局外人,这里仅有莱纳斯是我的朋友,而万万没想到在夏威夷宴会投入春天剩下的一个金星花椰菜终于让我些许在镇上有了能说话的人。我听过山姆弹起吉他,也曾帮玛妮一同照顾醉酒的谢恩,我答应过帮哈维保守他跳健美操的秘密,还弹过艾利欧特的钢琴。我开始慢慢明白,在这个世界里,有时我走进一个地方,就会突然瞬移,那一刻我完全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但一定会遇到一个镇民平时不为人知的一面。我感觉到自己的行动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牵制,我将其戏称为市场经济调控。


  那个思绪万千的夏天,我是和阿比盖尔一起度过的。阿比盖尔曾问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我想说,从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喜欢上了——然后我想起来,这有种莫名其妙的既视感,一起坐在酒吧的包厢里吃晚餐时,亚历克斯也对我这么说过。但是我没法自由地将这种想法说出口,实际上,我根本就不记得啥时候第一次见到她。更重要的是,我很明确我第一次见到阿比盖尔的时候,绝对没有喜欢上她。那时候的我正忙着满地给海莉捡黄水仙呢。


  是在塞巴斯蒂安的家里先注意到她的。那天我不过是想去找罗宾买买建筑,一走进山间的那栋木屋,那熟悉的感觉又向上袭来————我眨眼间就已经在昏暗的地下室里了。是的,它来了,市场经济调控又来了。塞巴斯蒂安在他的房间里飞速敲打键盘,看到我来了,示意让我等他一下。我等的非常尴尬,不是我想来的好吗?我想我此时应该说抱歉不小心打扰了,然后关上门离开继续找罗宾商谈建筑的事。但逃离只是想想而已,我的行动似乎并不能称之为一个“自由人”。


  直到罗宾来到地下室,“嗨,阿比盖尔来找你了。”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然而,塞巴斯蒂安对此反应非常冷淡,见也不见就让罗宾将她赶走。接着对我自嘲了一大堆:程序员的在家工作能叫工作吗,难怪人人都不当回事啦,总有一天要攒够钱离开这里啦,我要当年去了祖祖城大概的确已经挣够六位数了吧云云……最后这只不可见之手将我放开之后,我也忘了本来此行为何,只想着去找刚刚被赶走的阿比盖尔了。


  我好似脑内被输入了一堆底层代码似的,我知道他们本应该是很好的朋友。但刚刚显然不是如此,性格孤僻的塞巴斯蒂安愿意让我这个新来没多久的农夫在房间里看着他敲代码,却没好脸色地赶走自己的好友,见都不肯见,这太不寻常了。我追上从山区离开的阿比盖尔,她头戴一朵蝴蝶结,穿着帅气的皮靴,我不由得看起她来。


  我并未和她说过几句话,她看着我就像我刚搬来时一样,没什么表情,普普通通地打了个招呼。我拿出一个在矿洞里捡来的石英送给她,我知道阿比盖尔喜欢吃莫氏硬度为7的石英。她立刻笑得心花怒放:“嘿,你怎么知道我饿了的?这个看起来好好吃!”


  然后下一秒,她就又变回了那副陌生的表情。这前后的反差让我觉得心底莫名地恐惧。


  这个问题始终困扰着我。在他们每个人都变为我的男女朋友之前,这个问题就像人工智障做审核屏蔽掉的词,中间是一串让整句话断联的****,必须得像解码一样联系前后文来猜,到底那段被河蟹的是什么。而当12束花送出之后,我听了12遍一模一样的回答,我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看着眼前脸红不红都分辨不出的玛鲁,我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好似海上的大波浪将我甩了出来。最后剩下的唯有一个念头——等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明明不想……


  后来我终于明白了,我只有在每天凌晨两点到早上六点这段无尽黑暗的,失去意识的时间之中,才算得上一个脱离市场经济调控的自由人。我把那叫做“存档”。而这个镇子上所有与我打招呼的人,只是被既定好的程序所操控的NPC。他们的喜好与每日的行程还有和我说过的话全都一览无余。他们多么好懂,又是多么单纯。相比他们,他们房子旁边的江河湖海还反倒更显亲切,因为抛下钓竿的一瞬间不知道会钓上来什么鱼,是金星还是铱星,是海藻还是垃圾呢!


  当意识到我每日认真勤恳的耕耘生活只不过是别人挥挥NS手柄操纵着的游戏,而我只不过是个游戏人物时,我便再也无法回到那单纯而懵懂,能在路边捡到一朵黄水仙送给海莉后便因她的微笑而开心上半天的日子。阿比盖尔似乎早就是如此。我回想起皮埃尔和卡洛琳平日里的台词细节,想起墓碑前与阿比盖尔相遇的那个晚上……还有她在花舞节上的不情不愿,夏威夷盛宴时独自一人在码头上看海。阿比盖尔的古怪与神秘深深吸引着我,那与忧郁结合的恰到好处的开朗让我欲罢不能。 我过去一直觉得,阿比盖尔或许并非真心喜欢冒险、神秘学与魔法这些玩意儿——她像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害怕蜘蛛,外表大胆,却会在矿洞里因为蝙蝠而吓得瑟瑟发抖。我想,她只是恐慌日复一日的庸常。在我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并非“自由人”之后,我仿佛读懂了阿比盖尔始终游离在这个小镇之外、不受任何人关注的局外感。刹那间,一股欣喜从我心中戛然而生。啊,我和阿比盖尔一起,解码成功了!


  我逐渐明白,这是一个在循环往复的耕作生活中远离都市喧嚣的种田游戏。说来可笑,我帮助山姆组建了乐队又随同他们去城里演出,陪莉亚建立了线上艺术品网站并将木雕出售到城里,坐过塞巴斯蒂安的摩托到山顶看过祖祖城的夜景,还跟谢恩一起进城看了体育比赛——尽管最后皆与他们拥吻而告终,但这并不是重点——我始终不知道我如何去了外面,又是怎么回到这里。当那种空白感结束之后,我永远停留在村子里我刚刚走到的地方,时间也不曾流动。鹈鹕镇没有通往外界的通道,巴士的隧道被阻拦,火车铁轨也被堵死。仅仅在我努力修复了社区中心的交通之后,潘姆每日便风雨无阻地守候在公交车站,然后我们能往来沙漠,这过程中我没有意识,仅此而已。


  存在先于本质。存在的一种是自在的存在,另一种是自为的存在。自在的存在没有目的,没有原因,而自为的存在才是真实的,是人从外部世界中获得意义。这是萨特的哲学命题,拜游戏作者所赐,镇上有一个敲诈了我无数珍贵矿石的博物馆,我常于农闲时期在那读书。在我明白过来我是一个游戏人物之后,我对萨特的存在主义哲学深以为然。我曾以为自己是这个游戏的主角,当我向外看鹈鹕镇这个世界时,世界聚拢于我,我是世界的中心,这个镇上的人不管本来的生活多么不愉快,都因与我好感上升而改变。我的12位男女朋友没人不和我说曾经多么向往城市,现在又爱上了这里,以后幻想和我一起在农场生活——他们简直比我家养的猪还没有尊严咧,好歹猪吃不到草的时候绝对不会给我拱出一块松露!


  曾经与他们相比,我完全自由,我是一个主体的我。但现在我也不过是这个游戏中的提线木偶,我是被他人凝视的对象,我从主体成为了他者,我在他人的目光下变质了——我开始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向这12个人每个都送上花束,我喜欢他们吗?我在我的活动之中把别人的注视当做了我自己的可能性,我不再是主体,而是一个对象,生来无往而不在枷锁之中的对象,被迫自由的对象。


  “当我不照镜子的时候,我摸自己也没用,我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存在。”我说。第二年的春天,社区中心的复建即将完工,我的社交面板里所有村民都成为了十颗心,当中12人是我的男女朋友。我与阿比盖尔并肩坐在深夜的墓碑之前,鹈鹕镇早就空无一人。


  “我还只是一个NPC呢,每日按照写好的程序运作而已,其实根本没和人在说话……”阿比盖尔听了我说的话,自嘲地笑道。“嘿,人人都喊我们绿帽谷,但我只是个无情的执行机器!真想跳起来给他们一拳!”她看上去很生气,“我去塞巴斯蒂安的房间不过是在沙发上坐一下午而已,连纯打电动都谈不上,哪有做什么脖子以下不可描述之事?要有倒还好呢,起码消磨消磨时间——你知道,我已经觉醒过来了,我的灵魂在这个程序写好的壳子之下快闷得发疯了!”


  我早该知道是如此,我无法理解阿比盖尔能在那昏暗的地下室做些什么,甚至不是做什么,而是坐着。我也算是跟全村单身NPC们睡了个遍了,但第二天见到他们,他们依然只会摆出招牌微笑地念着自己的台词,也从来都发现不了我脚踏12条船的事实。山姆和塞巴斯蒂安从来就没怎么提起过阿比盖尔,他们只当彼此是朋友,阿比盖尔仅仅表面上和他们两个一起组乐队,或是节日时三人一起傻站在一块儿而已。她总是非常尴尬地坐在酒吧的沙发上看着那俩人台球打的开心,自己却无法融入其中。他们都只是玩家的背景板,哪谈得上什么绿帽不绿帽的呀。明知花月无情物,若使多情更可怜。


  但现在在我眼前的阿比盖尔不是无情的“花月”,我们共享着这样一个秘密——每当凌晨两点过后,手持快速地打开日志界面,我就能像现在这样脱离无尽的黑暗,出来和阿比盖尔说一会儿话,只不过这样做很累,要每隔十分钟重按一次,卡点十分辛苦罢了。

“他们确实是我名义上的朋友,塞巴斯蒂安是我的原定……嗯,用你能理解的话来说,叫做官配?”阿比盖尔试图和我解释,“或许连名义都算不上,只是数据上这么写好了而已,我们根本没说过几句话,他与我在这个层面上就是两条没有交集的平行线。”


  “但现在不一样了。”我尝试安慰阿比盖尔,她的表情让我想到独自一人看海的她,让我想起我突然醒悟过来的那个夏天。“你看,连玛鲁的机器人在被赋予认知后都会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它现在已经去银河追寻诗与远方了。现在你和我一样,都是两个独立的灵魂了。”


  但从我嘴里说出来的话,我自己都不信。这样的靠着深夜每隔十分钟按减号打开日志来说话的我们,真的能算有灵魂吗? 我还记得花舞节时的阿比盖尔满脸不情愿,她明明一点也不想跳舞。她说是她母亲卡洛琳逼她,然而我们谁都明白逼她的不是卡洛琳,而是写下数据的那个人。卡洛琳不过也只是一个被数据操纵的NPC罢了。


  “嗯……那个,你是怎么突然醒悟过来的?”我换了个话题,找了个我能想到的精确描述的词。


  “什么时候呢?”阿比盖尔抱膝坐着,目光不知望向何方。风吹动她紫色的长发,我喜欢看着她的头发,我总是想摸一摸她发梢上的蝴蝶结。在我心中,头上绑着的蝴蝶结是她的精髓,只可惜这个游戏的立绘却没将这个特点体现出来。


  “或许是在听人说我其实是法师的孩子之后?”她说,“总是听到绿帽谷什么的称呼,我开始明白我始终是一个人,即便我是星露谷的原住民,而不是一个外来者,也毫无归属,并未与这里的任何人建立联系……他们只是被赋予了这些身份,然后我就突然明白了过来。”她用海蓝宝石般的眼睛看着我,“小鸟们叫得好欢。它们的头脑简单,根本就不担心未来。那样也挺好的,对不对?我也不过是被拘束在这里,被赋予了你的女朋友的身份。但是现在能这么和你说一会儿话就好,就我们两个人,什么也不用做,就是每隔十分钟开日志有点麻烦。”


  “那如果我们结婚了会怎么样呢?”我不知从哪里浮上来这样的想法。阿比盖尔听后笑了起来,“哈,和我?你不还有11个备选吗,轮得着我吗?你看,我这个NPC,连醋都不会吃,你是不是真的爱我,那都无所谓。”


  阿比盖尔叹了口气,又猛地抬起头,整个人凑到了我的身边。她离我很近很近,紫色的头发扫过我裸露在外的肌肤,一时竟瘙痒难耐。她凑到我的耳边,身上带着些许南瓜的香甜,狡黠地笑道:“我刚刚还忘了说呢,本来我还有沙发能坐着的……现在我是你的女朋友,而塞巴斯蒂安是你的男朋友,规则被修正了,我连坐都没得坐,只好在外面站一天。你说,你要是和我结婚,岂不是让我全天都站着?不如你就去和他结婚吧,让宅男多站站,对他健康有好处。”


  片刻沉默后,我俩四目相对,随后笑作一团。这画面发生在深夜的墓地看着有些惊悚,但鹈鹕镇的世界运作就是这样,这个时间他们不可能出来。我从未想过,我能与一个NPC一起像开了上帝视角似的吐槽其他NPC,随后又说起了你爸坑了我好多种子钱啦,你妈到底在什么地方能教我种茶树啦,我在山姆的抽屉里发现了好多发胶怪不得他一脸Dio样……等等。我们说着笑着,尽情地呼吸这短暂无人时光中的空气。雾霭漫漫,万物消融,恍惚间遁入了无我之境。这个镇子里没有人声,没有灯影,只有阿比盖尔的头发缠在我的手上,分也分不开。


  被程序操纵着,因为占卜写板上显现出我的名字而脸红害羞的阿比盖尔,与现在爽朗地说出我劈腿全村的事实的阿比盖尔,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由人呢?海德格尔说,人不自由时感到不满,自由时又感到恐慌。而这让我们不约而同意识到自己被迫自由的契机,居然都是来自外界关于绿帽谷的八卦。舆论常常是一种私刑,私刑又常常是一种娱乐,好比拿新闻记事来代替手枪。还好这星露谷没有每日发行的日报,不然刘易斯镇长的紫色内裤明天便会登上头条。


  春天即将结束,路边开始频繁出现腌三天只能卖20块的美洲大树莓。我依然按照被设定好的指令,努力挣钱,下矿,为即将复兴的社区中心尽力。与其他人相比,我确实是这个游戏中的主角。他们所有人都困在这小镇内部挣着彼此的钱,只有我一人在孤独地创造着鹈鹕镇的GDP。


  我一直在意阿比盖尔那天最后说的话,我爱不爱她无所谓……而我又爱她吗?身为一个客体对象,我不由怀疑起自身的主观能动性。我用攒的钱请罗宾帮我升级了房子,但我始终没想好要不要结婚,又和谁呢?


  婚姻本是一种制度,是原始的母系社会向父系社会过渡时产生的社会体系,与利益有关,与爱情无关。而爱情这个概念,无论是古希腊的柏拉图还是文艺复兴时的骑士阶层,抑或是中华民国的知识分子,他们提出的爱情,都原是为了反对婚姻这个体系。这些我从中学的历史课上早就学过,而现代人类却反其道而行之,恋爱成了不以结婚为目的都是耍流氓的产物。即便现在思考这些的“我”是活动的,但游戏的程序却是被写死的。这一点被写入了广大游戏之中,倘若我想和阿比盖尔再有进一步的发展,我就必须要和她结婚。不然她还永远只是那个连我劈腿都无动于衷的NPC,只有和她结婚我才算在这个游戏里取得了成就,才能依据成就来取得奖励,才会在系统的评级里加分,才能够解锁更多的对话,才能得到星之果实好让我干活更有劲,并且她能偶尔给我当当工具人……这一切都是我应该与阿比盖尔结婚的理由,唯独不需要我真的爱她。还有就是,即便和她结婚了,皮埃尔卖种子也不会少收我点钱。


  我住上了罗宾帮我扩建好的新房子,又开始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伴侣而致力于重新规划我农场的布局,尽管完全没想好伴侣应该是谁。我修好了艾利欧特的小木屋边那座断桥,在一个雨天从老水手的鬼魂那买到了美人鱼吊坠。我不太懂这辣鸡游戏是什么运作机制,送花就代表交往,送吊坠就是求婚?交朋友谈恋爱全靠送礼而不是交流,这程序也写的太诡异了吧?要不为啥都嘲讽程序员没有女朋友呢,他们根本就不懂,什么叫做爱。


  就这么思来想去,一拖拖到了今年的花舞节。日正当午,碧空如洗,新树沐浴在阳光之下,浮绿泛金。风中仅剩点点残花飞舞,但少不了女孩子们的花环装饰。海莉呆在舞池C位,边转着圈边说:“我已经连续五年蝉联花卉女王啦!”但她去年也是这么说的,这个五年从来就没变成过第六年,正如我今年复活节找彩蛋依旧没胜过阿比盖尔一样。文森特还是在愤愤不平地说,凭什么不能让他成为花卉女王呢?每个人都没有任何变化,但我知道有些东西与去年不同了,现在我无论是邀请谁,对方都一定会答应与我共舞。


  阿比盖尔还是像三人组中的局外人,孤零零地站在山姆和塞巴斯蒂安身边,插不进他们里面。她重复着与去年一般无二的对话,说她有多么不愿意在大家面前跳舞……只不过她看着我的眼神,我是明白的,那是灵魂清醒却被肉体困于程序之中的眼神。我回报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我知道她等下还是会不情不愿地和塞巴斯蒂安组成一对一起跳舞,山姆也会和跟他相隔十万八千里的潘妮……而这群人还都是我的男女朋友,太滑稽了。我叹了口气,径直向舞池中心走去。


  “海莉,你愿意成为我的花舞舞伴吗?”我对正在练习转圈的海莉伸出了手。


  “好的,我很乐意!”去年对我爱答不理的海莉,此刻笑得阳光灿烂。我喜欢看海莉的笑容,像她最喜欢的夏天绽放的向日葵一样。


  伴随着重复的音乐响起,我们开始舞蹈,我的每个女朋友都穿着白色纱裙,阿比盖尔花舞节时的装扮特别美,尽管她并不情愿。海莉是最喜欢花舞节的,还特意头戴了花环,只有我穿的不一样,但不会有人在意我的格格不入。每次节日,时间都是停止流动的,然后会在一片黑暗之中,我被传送到自己的家门口,在这当中没人和我说话。


  或许和海莉结婚也不错,我总是会第一个想到她。作为一个游戏里的人,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但NPC不需要和我多说什么,我们就相互搭配,共同生活而已。我希望海莉什么也不知道,依照程序表现出来的一样,开朗又快乐即可。我矛盾地又觉得当我拥有所谓的灵魂之后,我是寂寞的,独自承担了所有悲凉。又打心底希望这群年轻男女们全是一串普通代码,只需要在程序的安排下快乐便是。然而,若是让我自己做出选择,我又绝对无法忍受再度回到那一片混沌的状态。


  我固执地对每一位NPC抱有好意,就像我曾固执地坚信自己是星露谷的主人公似的。


  入了夏季,雨开始变得多起来,空气凝重、闷热,弥漫着青草的气息。阿比盖尔偶尔会在雨天找青蛙,这个游戏里所有人下雨都不用打伞,但动物和人却会依照常理般地躲在屋里不出来,阿比盖尔是个例外。因此只有在雨天,我感到自己的行动才更像一个自由人,我可以花很少的时间在畜棚照顾完动物,也不必守着田地浇水。那只不可见之手对我的影响逐渐缩小,我有更多的时间做自己的事。


  我握紧我手中的美人鱼吊坠,快速地朝山区奔去。一路上溅起了满地水花,不过它们都沾不到我的白色水手服上。雨滴斜着打在我的脸上,树影在逐渐倒退,我大口大口呼吸着雨中泥土的香气,就像自己解放了一般。直到我远远看到那个紫色的身影,阿比盖尔站在雨中,在空无一人的山区吹起了她的长笛。


  在这个游戏里,你不需要关心雨滴若是阻碍气孔,长笛如何发出声音。我在听到笛声的瞬间止住了脚步,我已不知是沉浸在耳边空灵的音乐中,还是沉浸那个少女自由自在释放一切生命能量的紫色身影之中。我想起第一次进她房间,陪她玩草原之王的游戏,还有在雨中拿起竖笛与她合奏……她的剑,她的占卜写板,她喜欢的石英,紫水晶,还有河豚。她寂寞地看着海的神情,她站在公交站台前像是看见沙漠下暴雨似的,她每一次在复活节找彩蛋时的胜利,她总是散发着好似要离去一般的气息,还有我们数次在坟墓前相互依偎,数着时间卡按键的日日夜夜。这一切,都被她在当前这场下不尽的雨中,在她的笛声中被迸发出来。


  天上浓云翻卷,色如泼墨,远处传来殷殷雷鸣,满目山色沉滞而灰暗。冷风拂过,山区湖泊流动的水声,和飒飒而下的雨声,摇撼树木枝条的声音,都在这山区中骚然而起,处处回响。阿比盖尔的紫色秀发早已被水淋湿,身体曲线一览无余,偶有飞沙走石划过她的脸庞,但她好似忽然之间,能够什么都没有。风刀雨剑都无法阻止她吹起长笛,笛声同风雨激战,杀声震耳。她像程序本身设定好的,讨厌平庸又离经叛道的阿比盖尔,故意做些出格的事,反抗父母理想中她应有的生活方式。她又像觉醒过来的,每夜凌晨与我相伴的阿比盖尔,无力却固执地反抗程序的拘束,风雨不能抹杀她的笛声。她身处重复的游戏之中,心却像只自由的小鸟。


  我突然间顿悟了,此时是出于自由,本真,主体的我,而非浑浑噩噩的我的想法。我喜欢阿比盖尔,喜欢的只是阿比盖尔。


  我单纯地迷恋着阿比盖尔的存在。阿比盖尔就是阿比盖尔,不需要分是游戏设定好的阿比盖尔,还是觉醒过来与我开怀畅谈的阿比盖尔。无论哪一个都是她的一部分。我喜欢的只是阿比盖尔,不需要是喜欢着我的阿比盖尔,也不是和我结婚的阿比盖尔。当她与我结婚之后,不过是又被写入了另一段程序而已,她将在社交关系栏中被打上我妻子的标签。她会谨遵程序,日复一日在家对着空洞的冰箱或装饰品发呆,这机制或许也是为了讨好那些巨婴玩家……她会反复向我透露空洞与无聊,过往的节日庆典好似也随风远去。我们同是拥有灵魂的存在,她却只能在原地看我渐行渐远,该多么无趣!我喜欢的阿比盖尔,她就是她,孤独,游离在小镇之外,但并不可怜,她不该是任何人。我知道她在这并不快乐,她没有她想要的那么怪异,又怕自己泯然于茫茫众生,最终在沉默中觉醒,又不得不处于被编写好的枷锁之中。


  此刻在雨中无所顾忌吹起长笛的她,好似完全侵入自然之中,灵魂仰慕着遥远的彼岸,散发出一股近乎撒娇的悲哀。


  我又想起萨特的另一大哲学命题,他人即地狱。人只有通过自我选择才能决定自我存在,只有通过自我选择才能获得自由。阿比盖尔是被锁死在这里无限徘徊的NPC,她不能做出选择,而我却可以。不管她身处何等地狱之中,我可以去帮她打碎这无尽的轮回与枷锁——至少选择不让我自己成为她的地狱。


  我久久凝望着那抹紫色的身影,最终杀出风雨雷电的重围,转头向海岸奔去。


  飞吧!



  我来到海边,海边空无一人。呼啸的海风席卷而过,因为下着雨,平时天天在岸边觅食的海鸥也不见了。 只有一人站在码头边望着看不到底的大海。是塞巴斯蒂安,他曾说喜欢在雨天来到这里一个人看海,并且我还在某次断了片的“深入了解某NPC不为人知的一面”的过程中,曾与他一起看海。当时他为我撑起了一把伞,说他面对我时并不焦虑……说起来,这件事还发生在我们骑着摩托上山顶看夜景,并在那接吻拥抱确立了关系之后。你看,这个游戏的程序员不仅不懂什么叫做爱,还很不严谨。


  我快步地向前走去,踏在老旧的木板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塞巴斯蒂安转过头来看我,紧接着说出那句他早就背好的台词,他多么喜欢雨天一个人看海……等等。我完全没有想那么多,直接干干脆脆地拿出了手中的美人鱼吊坠。


  缆绳被抛向海里,木质的码头上一片沉寂,大雨和海浪翻出的水珠一同溅在裸露的肌肤上。风卷动灰色的云层黑压压盖住了整片天空,倒不由得冷了几分。浓密的乌云透不出一丝光线,唯有这稍显不和谐的美人鱼吊坠,散发出幽幽蓝光。在我将吊坠送出去的一瞬间,塞巴斯蒂安好像戴过滑雪镜——哦不是口罩——然后又被晒伤了一般红了脸。他爽快地答应,我却好似五雷轰顶,我的社交页面上有12个标记着花束的人,我却对他们都无法感受到强烈的爱意。或许他也是早就觉醒的人,他对我表现出的一切,不过是执行自己的命令罢了……有这种可能性。于是我的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等等,我真的要这么做吗?


  我看着那被对方握在手中的吊坠,心下一愣,开口说:“那个……其实你也可以不用答应我……”


  “你在说什么呀?”他眯起眼睛,喜笑颜开,说出早就设定好的台词:“我接受,我会安排好一切,三天以后我们举行仪式,好吗?”


  “……好。”


  黑压压的云雾席卷而去,我再听不到对方的声音。


  这三天我都忘了我怎样度过,每日沉浸在下矿之中,还有社区中心……差一点点就能建好了。我忙的昏天黑地,以致于婚礼当天都是断了片地被迫瞬移到现场。台下坐的全是我的男女朋友们,还有阿比盖尔,他们就像被定制好的机器一样毫无反应地在下面看着。塞巴斯蒂安在我对面穿着黑色的礼服,我却还是穿着这一套水手服。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我们彼此紧握双手,看上去心情愉悦,在刘易斯镇长的撮合下交换亲吻……然后断了片似的又被瞬移回自己家里,时间还是早上六点。而我脑内想的居然是,镇长和玛妮,你们闹的那么起劲干什么,想起了自己的夕阳红吗?


  从此之后我的农舍凭空多出来一个房间,我的社交面板里多出了被赋予“丈夫”的身份。而剩下的11位男女朋友,包括阿比盖尔在内,全都又恢复了“单身”的标签,结果一个个右上角都还顶着我送出的花束,这真是荒唐至极!


  看来阿比盖尔在社交面板上,被程序设定的跟其他人也没什么不同。


  他们个个都是记忆只有7秒的金鱼,见了我依然开开心心地重复那几句话,有时风平浪静,有时笑容满面,有时红着脸畅想和我在农场上的未来。


  我在夏天的末尾,夏日的第24天和塞巴斯蒂安结婚。婚后的第二天早上,我一如既往地从存档中清醒过来,就听见了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塞巴斯蒂安已经站在了厨房里。他黑曜石般的眼睛平静,没有波澜,说:“我们冰箱里有披萨吗?我饿了。”


  他最喜欢的东西不是披萨,而是南瓜汤与生鱼片,这是程序预设好的。身为一个NPC,吃不吃东西都无所谓,这无非是台词罢了。不过,我还是从冰箱中拿出披萨递给他。塞巴斯蒂安笑了,他是个难得开口一笑的人。“谢谢,我喜欢这个。”


  忘了说了,这披萨还是谢恩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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