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anatos

*9.2 APH朝菊版深夜六十分 

  在刚来到Oxford时，本田菊本是没有去咖啡厅的习惯的。他不怎么喜欢喝咖啡，向来只喝日本的煎茶。也没什么人和他约去咖啡厅，他一贯沉稳内敛，待人不亲不疏，不远不近。然而在Oxford开始学习的第一年，本就身处异国，再加上身处这样校规严苛且精英荟萃的一流名校中学术水平排名靠前的University，他对于学业总是有点力不从心的。后来菊就逐渐在每个周五的晚上，一周课业结束的时候，去离University最近的、High Street上几乎所有6点后就全都下班的店当中唯一开到跟Pub一样晚的Old Hotel Cafè点一杯浓度超高的Espresso----从未更改过咖啡的种类----好让他有精力回寝室熬夜温习一周的功课。
  这样子透支自己，久而久之总有精疲力尽的时候。第一个学期的期末到了，冬天总让人想赖在被窝里不出来。菊在早上的Lecture上明显感到自己最近睡眠不足，他强撑着不让自己睡着。在头快要碰到桌面的时候，他侧眼却看到了坐在好几排前的一位少年----首先看见的便是他一头耀眼的金发，在英格兰冬日难得一见的阳光下更显温暖明亮。然后那位少年侧了侧身，菊觉得他的绿色眼睛真是漂亮，即便是那个性十足的浓眉也丝毫不影响他的俊俏。他看起来对于教授讲的内容成竹在胸。不知为何，明明在阳光的交相辉映下他看起来是暖色调的，而菊总觉得他周身散发着一种疏离的气质----就像自己一样----大概他长了一张写着光荣孤立的脸。要是能够结识这个人就好了，菊的脑海中冒出了这样的念头，但随即又觉得他们根本不认识。
  开春后的第二学期，菊在学院典礼上得知了那位少年的名字：亚瑟.柯克兰。他似乎在学院里蛮受欢迎，但身边并没有特别亲密的朋友。不过这和自己本来也没什么关系，比起这个，菊更在意这周的Tutorial任务如此繁重。他突然对繁重的课业感到有些厌倦，只想到晚上没什么人的Quad里拉会儿小提琴----在日本时他从小喜欢吹龙笛，决心出国留学后为了融入西方文化才特意改行拉起了小提琴，正好开春了外面不太冷。Second Quad里没有人，真是太好了，他并不希望被别人听到自己拉琴。在英格兰是难得一见月亮的，但今夜终于见到月亮在St Mary的尖顶露出头来，月色柔美，拉一曲《Clair De Lune》真是太应景了。月色朦胧照尔灵，人持假面暗襟盈。虽余歌舞黄昏伴，却以悲愁黎曙行。将心绪尽付手中的琴与天上的月光以后，菊感觉心下舒坦不少，但还要回到寝室去做课题，该面对的还得面对。
  因为出去拉了会琴，晚上熬到很晚终于完成了本周的Reading list。菊打着哈欠打开了自己不怎么用的Facebook准备随手刷新消息提提神，他却看到了来自亚瑟.柯克兰的好友申请。是谁将自己的帐号告诉他的呢？他们好像也没什么共同好友吧。菊点下了通过，随手看到亚瑟的主页，他似乎也是个喜欢小提琴的人----就像他在上学期末第一眼看到亚瑟时所感觉到的，他们在某些方面有相通之处。即便如此，他也并没和亚瑟有过什么互动，然而他打开Facebook的频率却增加了。
  又到了一个周五，下午刚结束最后一节课，菊回到自己的房间准备整理一下今晚要做的功课，然后照例去Old Hotel喝咖啡。而他却收到了亚瑟发来的私信----分享了一个小提琴曲谱的网站给他，说谱子很全所以分享出来。或许是群发消息吧？尽管这么想着，菊还是回复：＂好的，谢谢，真是麻烦了，柯克兰同学。＂
  亚瑟却很快回复了他：＂你小提琴拉的很不错啊。＂
  ＂柯克兰同学怎么知道在下拉小提琴呢？＂
  ＂那个、是住在你楼上的同学告诉我的，难道不是吗？＂
  住在楼上的同学……是阿尔弗雷德.琼斯吧？印象里他是亚瑟在美国的表弟来着。被这么说出去的感觉有些不好呢。菊调侃般地回复道：＂可是我是拉马车的。＂
  ＂啊？居然不是吗？我记得就是你啊……＂收到那样无厘头的回复，亚瑟似乎也一头雾水。
  ＂在下说自己拉马车，并没有说自己不拉小提琴啊。＂菊在亚瑟疑惑的反应中得到了小小的报复般的快感，于是以这样文字游戏的方式坦白了。
  ＂………………＂看得出来亚瑟十分无语。菊不想让气氛陷入尴尬，于是转移了话题：＂说来在下拉小提琴的水平还差得远呢。柯克兰同学也会拉小提琴的吧？＂
  ＂嗯，会啊。像门德尔松啊，还有德彪西的曲子都很喜欢。＂
  ＂说到德彪西，很喜欢他的《Clair De Lune》，无论是钢琴演奏还是小提琴都很好听。我这边还有一张小提琴演奏的CD呢。＂
  ＂啊，真好。我这学期来学校没带多少东西，觉得学习忙。但是现在却格外想听自己家里的那些CD了。＂
  ＂那个，您不介意的话，在下倒是可以将这张CD借给您。＂菊本来只是一句客套的答复，结果亚瑟居然同意得很迅速：＂真的吗？那真是太感谢你了，本田。＂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不好再推辞什么。菊看了看表，差不多该去喝杯咖啡来准备熬夜肝课题了。菊回复亚瑟说：＂不用谢。在下正好现在打算出去喝杯咖啡……＂
  ＂去门口的Old Hotel吗？你先去吧，我随后就去。＂诶？菊本来的意思只是出去喝咖啡，顺路路过亚瑟的房间时去把CD给他，怎么他直接就准备一起去咖啡厅了？不过这样也不坏。菊拿好CD就走去了Old Hotel，而亚瑟已经坐在那里了。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手边摆着一杯Espresso，远远看上去真像那些传统的英国老绅士。菊走到他身边拉开椅子坐下：＂真是不好意思，在下来晚了，柯克兰同学。这张CD给您。＂菊将CD递给亚瑟----是Decca出的Janine Janson的Beau Soir专辑。＂Janine Janson吗？直觉敏锐的女艺术家倒是很适合这种印象派的音乐呢。谢谢你了，本田。＂
  菊向服务生要来一杯Espresso，回答亚瑟说：＂您要是喜欢就太好了。在下也觉得女艺术家适合情感表达丰富的音乐。不过整体说来的话，小提琴家里最喜欢的应该是Menuhin吧。＂
  ＂说到Menuhin，他与Doratti合作的门德尔松e小调小协听了就让人难忘。＂
  ＂您也喜欢吗？太好了，那可是在下最喜欢的版本啊！＂菊眼中绽放出兴奋的光彩。＂要说门e的话，还有Heifetz，那不愧是大师级的演奏啊。在下也听过Mutter的版本，只觉得炫技的成分稍多了些。＂
  ＂要说华山论剑也得看层次的，我想Mutter还够不上那水平。＂
  那天菊与亚瑟聊得High了起来，他难得一次性在别人面前说出这么多自己的想法。不知不觉聊到了深夜，菊和亚瑟看学院门禁的时间马上到了，才意犹未尽地回去。两人分别以后，菊回到自己的房间，收到了刚刚交换手机号的亚瑟发来的短信：＂今天真是太感谢你了，本田。那张CD我会好好听的。＂
  ＂您真是太客气了，柯克兰同学。在下能碰到您这样聊得来的人才是很高兴。＂
  ＂这张CD还真是好听……我家里还有一张大提琴演奏的这首曲子的CD呢。＂
  ＂大提琴演奏的吗？沉郁的音色倒是跟这曲子要表达的意境很搭调呢。＂
  结果两人又根本停不下来地在短信上聊了起来，一直聊到凌晨三点多，菊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时，已经八点多了，只见自己手里还握着手机，点亮屏幕就看到自己昨晚睡着没能回复亚瑟的话。亚瑟在3点40左右还发来一句＂本田？睡了吗？＂菊赶忙回复：＂啊真是抱歉！在下昨晚睡着了，没及时回复真不好意思。＂
  亚瑟依然回得很迅速，让菊忍不住怀疑他难道晚上不睡吗？大概因为咖啡的作用吧。＂困了就再多睡会吧。＂都是咖啡惹的祸。菊一边想着，一边又睡了过去，等到醒来时已经日正当午了，他不得不花了整个下午在房间里做完了课题。
  下一个周五最后一堂Lecture结束，菊收拾好课本准备回寝室整理今天要做的课题，就收到了亚瑟发来的短信：＂本田，上次你借我的CD已经听完了。我还给你吧？＂
  ＂好的。在下什么时候去找您拿呢？＂
  ＂啊……正好我刚去公园跑完步回来，想去喝杯咖啡润润嗓子……＂
  ＂那好，在下去Old Hotel等您。＂菊立马意会了。他又坐到上次两人坐的位置，要了一杯Espresso。等了一会儿亚瑟才来，他发尖微湿，还带着少许沐浴露的味道。亚瑟坐下来，也要了一杯Espresso。亚瑟把上次的CD还给菊，同时又拿出了另外一张。＂那个，本田，这是我家人前两天从伦敦来牛津办事时顺便帮我从家里带来的。Menuhin演奏的门e，你喜欢就拿去听听看吧？我记得你上次说了——＂亚瑟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将崭新的＂Blackwell's＂的标签揉碎了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
  ＂真的吗？非常感谢，柯克兰同学。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菊把CD收好。＂您需要什么时候还给您呢？＂
  ＂不用，反正我在家里也听过很多遍了……＂亚瑟迟疑了一下，＂你什么时候听够了还给我就行。＂
  ＂这怎么好意思啊——不如下周五还给您好了。＂
  ＂好啊——对了，你能演奏门e吗？＂
  ＂您真是说笑，在下哪有那水平啊。＂
  ＂我倒是最近正想练习演奏门e的独奏部分，不过协奏曲改成独奏总有种怪异的感觉，该有和声的地方拉和弦糊弄过去，就像断开了一样。＂
  ＂看来柯克兰同学拉小提琴要好得多了，在下也该更加努力才是。＂
  ＂练琴就跟练外语一样，不要怕别人听到——"亚瑟欲言又止，转移了话题。＂除了小提琴外，你喜欢听钢琴吗？＂
  ＂喜欢啊，只是没有小提琴听那么多。因为小提琴就是由德彪西入坑的，也很喜欢他的钢琴作品。还很喜欢门德尔松的无词歌。＂
  ＂无词歌吗？Barenboim弹得倒是很不错。＂
  两人又聊起了音乐，照样聊到快门禁了才往回走。回去的路上菊问亚瑟说：＂您经常去公园跑步吗？好像很多人傍晚在那跑步。＂
  ＂只要天气好的时候我就会去。你呢？＂
  ＂在下跑太久腰会疼呢。＂菊无奈地笑道。
  ＂哈？＂亚瑟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你年纪轻轻腰疼什么？平时坐着学习太多了吧，你也应该尝试去每天跑步看看。＂
  菊与亚瑟道别，回到自己的房间以后，又收到了亚瑟发来的短信：＂早点睡，不要熬夜学习了，省得坐久了腰疼。听听德彪西助眠倒是个好主意。＂
  然而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菊和亚瑟又停不下来地发短信聊音乐到很晚。以致于菊第二天又不得不花费了整个下午坐在房间里肝课题。
  下一个周五下午Lecture结束以后，菊有几个不懂的问题去问了教授，结果一拖就拖到了很晚，亚瑟早就离开了教室，说好要还给他的CD也没还。学院的晚餐时间已经结束了，菊只得先去Old Hotel吃晚餐，他点了一杯Espresso和一份鸡肉派。点餐完毕后，菊给亚瑟发短信问：＂真抱歉有事耽搁了，说好要还您的CD，您现在方便吗？＂
  亚瑟回复问他：＂你在哪呢？＂
  菊告诉他自己在Old Hotel吃晚餐，打算吃完马上就去亚瑟的房间还给他。结果这Espresso上的很快，这鸡肉派等了很久也没有来。菊心下焦急怕耽误了亚瑟的时间。结果等啊等啊，这鸡肉派没等来，却等来了本不该来的亚瑟。亚瑟在菊对面毫无顾忌地坐下来，他这一坐下，鸡肉派也上来了。菊看到那么一大坨皮脆得仿佛一到下去都会爆浆的玩意，拿着刀叉愣是不知从何下手。亚瑟叫来服务生，要了一杯Espresso和一盘生三文鱼刺身。点完后有些支支吾吾地说：＂其实、其实我一直想尝尝看日本料理，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吃。正好今天本田你在这……你教我用筷子……我、我教你怎么吃这个派怎样？＂菊看着亚瑟犹豫不决的样子，倒觉得这个看起来高冷的人也并非那么高冷。
  两人各自不太熟练地吃完这顿饭后，菊将上次的CD还给亚瑟，又拿出了另外一张。＂这个是柯克兰同学上次提过的无词歌，在下周一在Blackwell's的Music Shop买了一盘拿来听了，感觉不错，您也拿去听听看吧？＂
  亚瑟向菊道谢后，接过了那盘CD，却不小心手抖将它滑落在了地上。＂哐当＂一声让咖啡厅里其他人也都侧目看发生了什么。亚瑟连忙捡起CD，还好CD没什么问题，只是外壳摔烂了一小块。＂天哪，太对不起了。本田，真是对不起。＂
  ＂我才要说道歉呢，是我不小心手滑了。而且CD没坏就好。＂
  ＂别这么说，这可是你新买的CD。这样吧，我下周还给你，再帮你换个新壳子。＂
  ＂不用您这么麻烦的，反正CD壳子都一样。＂
  ＂看着新的CD壳子也觉得顺眼对吧？不用再说了，我下周就给你拿个新的。＂
  ＂那就谢谢您了。＂菊对亚瑟报以感激的微笑。
  ＂本田，你是怎么开始对西洋古典乐如此了解的呢？＂亚瑟收好CD后问菊。
  ＂只是打算出来以后希望多了解些西方的文化而已，后来就觉得很喜欢了。要说日本的音乐的话，我以前是喜欢吹龙笛的。＂
  ＂和风音乐什么的，三味线和尺八我都觉得很好听。龙笛啊，有机会能听你亲自吹就好了……＂亚瑟越说到后面越小声。＂那个，本田，你家在日本哪里？＂
  ＂在京都，秋天的红叶很好看呢。那么柯克兰同学家是住在伦敦吗？＂
  ＂是的。＂
  ＂伦敦真好，在下一直很向往伦敦。＂菊的眼中若有星星闪烁一般，＂只是在这边一直学业繁忙，还没抽时间去逛过。真是想看看Tower Bridge——＂
  ＂要从牛津去伦敦也不远。＂亚瑟指了指窗外High Street上的Bus Stop K4，＂从那坐Oxford Tube就行，24小时都有车。＂
  ＂谢谢，有机会会去看看的。＂
  ＂要说Tower Bridge的话，我家倒是离那不远。可惜上层是供游览的，傍晚就关门了，不然我真想到上面去等着看泰晤士河上的日出。＂
  ＂去那里等着看日出？听起来好像很棒啊。＂
  ＂对啊，能去上层最好。但既然不开，或许只能站到下层看看了。＂
  ＂那样应该也同样很好看。＂
  菊和亚瑟今天仍然说到很晚，但当道别后回到房间时，亚瑟却说自己今天很早就要睡了。两人没有再发短信到很晚，菊也早早就睡下了，最近觉得课业的不适应期已经过去了，不再需要熬夜那么晚来肝课题了。
  又到了下一个周五傍晚，菊几乎是习惯性地走到Old Hotel Cafè坐在了他和亚瑟最常坐的位置。亚瑟过了一会儿也来了，他正想叫服务生来点餐，菊却发问了：＂在下一直很不解，您为什么每次都要Espresso呢？＂
  ＂哈？不是本田你每次都喜欢喝吗？＂
  ＂我不太爱喝咖啡的，一般喜欢喝绿茶，要Espresso只是因为它最浓缩提神而已。＂
  ＂只是因为这个吗？其实我也不爱喝咖啡，我一般都喝红茶。只是看你每次都点一杯Espresso……＂亚瑟想了想又说，＂不如我们这次换点别的咖啡来喝？我干脆要……一杯Mandelin好了。＂
  ＂那么我就要一杯Latte吧。＂
  点单以后，亚瑟将已经装好了崭新壳子的那张无词歌拿出来还给菊，同时又拿出一张没拆封的红色CD。＂这个，是Menuhin小提琴独奏Kempff钢琴伴奏的，贝多芬的小提琴奏鸣曲《春天》，我刚买来的，你拿去听吧？＂
  ＂这怎么能行，您自己还没拆开呢，我怎么好意思呢？＂
  ＂那……那要不这样吧！＂亚瑟自己将CD拆开，同时从包里拿出了便携式CD机和耳机。＂我们一起听怎么样？＂
  菊笑着应允了。亚瑟将CD放入CD机里，两人一人插上一只耳机。在钢琴分解和弦衬托下，小提琴的主题声音优美流畅至极，宛如汩汩清泉沁人心肺。旋律充满阳光、愉悦，就像青年时期的贝多芬一般。小提琴在钢琴铿锵有力音型伴奏下，激昂高歌，洋溢着贝多芬式的豪气。这蓬勃向上的曲子正与当下日渐变暖的春末相呼应。亚瑟和菊不约而同地闭眼聆听，忘记了时间了流动，连咖啡上来了都不为所动。
  直到四个乐章全部结束以后，两人如梦初醒，像是刚刚从春日的原野上回到现实中一样。才发觉已经很晚了，匆匆忙忙地喝完了咖啡，却发现已经过了学院门禁时间了。
  ＂这下可真是不好！已经到了午夜了，学院想来已经是关门了，这该怎么办？＂菊看起来十分着急，尤其在午夜一到，咖啡厅也要停止营业，街上放眼望去全是一片漆黑的时候，他更加不知所措了。
  亚瑟反倒是很淡定地看向了窗外马路对面的Bus Stop，他放好CD机，背包起身。＂正好你这么晚喝了这么多咖啡，想必就算能回去也是睡不着了。再说明天周六，来查寝的校工也放假。＂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幸好Oxford Tube全天24小时都有，下一班应该零点20分……再过十分钟就该来了。我们去Tower Bridge等着看日出怎样，本田……菊？＂